项目启动会定在三天后。

沈知栀是在晚上十一点多才看到那封确认邮件的。她刚把当天的稿子发给客户，电脑还亮着，屏幕右下角跳出提示音，像是刻意挑在她最松懈的时候。

她点开邮件，视线快速扫过时间、地点、参与人员。

周砚川的名字在抄送栏里。

确认。

不是临时替补，不是旁听角色，是核心负责人之一。

沈知栀靠在椅背上，没立刻关掉邮件。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紧张，而是一种近乎条件反射的自检——

当前工作负荷是否允许新增变量。

情绪稳定度是否足以应对高频接触。

以及，这次合作是否存在隐性成本。

她在心里一条一条列出来，像是在做项目可行性评估。

结论不算糟糕。

只是有一个无法量化的参数，被她暂时标注为未知。

她合上电脑，起身去倒水。玻璃杯贴在掌心的时候，她才意识到自己握得有点紧。水流冲进杯底，发出轻微的声响，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
她松开手，喝了一口。

没有必要提前焦虑。

她一向擅长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前，把情绪压缩到最低。

第二天早上，她比平时早到了公司。

项目相关的资料已经整理好，桌面干净，文件按优先级排列。她甚至提前预设了几种可能的讨论方向，以及对应的应对策略。

她不喜欢临场反应，那种不经过计算的即时判断，会让她失去安全感。

九点整，会议室陆续有人进来。

沈知栀坐在靠窗的位置，电脑已经打开。她没有刻意看门口，但还是在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时，迅速捕捉到了。

周砚川比约定时间早了五分钟。

他手里拿着文件夹，进门后先扫了一眼会议室，确认人还没到齐，才把东西放在桌上。他的动作不急，却很有秩序感，像是早就习惯在不确定的环境里先给自己留出空间。

他看到她时，微微点了下头。

没有寒暄。

这让她松了一口气。

项目启动会很快进入正题。

讨论节奏紧凑，信息密集。甲方提出的需求比预期更复杂，涉及多个执行层面，风险点被不断抛出。会议室里的气氛逐渐变得凝滞，几次讨论都卡在同一个节点。

沈知栀听了一会儿，意识到问题并不在方案本身，而在预期错位。

她在心里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，准备开口。

就在她抬眼的瞬间，对面的人先她一步发声。

“如果按现有预算执行，效果和周期只能二选一。”周砚川的声音不高，却直接点中核心，“我们需要先确认优先级。”

甲方沉默了一下。

这是一个不太讨喜的说法，但足够诚实。

沈知栀顺势接上，把方案拆成两个版本，利弊清晰，风险明示。她说话时语速平稳，没有刻意强调自己的立场，只是在把选择摆到桌面上。

整个过程中，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配合。

不是抢话，也不是附和。

而是在她停顿的地方，恰好补上结构。

这种默契来得很快，快到让她产生了一瞬间的不安。

会议结束时，甲方没有当场拍板，但态度明显缓和。项目至少没有被否决。

人散得差不多的时候，沈知栀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连续说了将近两个小时。她合上电脑，肩背微微发酸。

“刚才那段拆解，”周砚川站在她身侧，“你是临时调整的？”

“算是。”她回答，“原本准备了一个备选。”

他点了点头，没有再问。

“你习惯给自己留后路。”他说。

这句话不像评价，更像观察。

她抬眼看他，目光里带着一点警惕。

“这是工作需要。”她说。

他没有反驳。

“也是一种保护方式。”他说。

这次，她没有立刻接话。

她不喜欢别人过早地触及她的动机，尤其是在她还没决定要不要开放这部分的时候。

“项目资料我会整理一版结构说明。”她转移话题，“方便后续沟通。”

“好。”他说，“我配合。”

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。

走廊里人不多，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清晰。她走在前面，能感觉到他刻意放慢的步伐，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。

这让她有些意外。

她原本预设过几种可能的走向，包括过度熟络，或者刻意疏离。唯独没预料到这种——

尊重到几乎不给压力的靠近。

电梯门打开的时候，她停了一下。

“之后可能会有一些临时沟通。”她说，“我一般在线时间比较弹性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他说，“你不喜欢被打断。”

她微微一愣。

这个判断来得太自然了，像是基于长期观察，而不是刚认识的推断。

“如果有紧急情况，”他补充，“我会提前说明。”

她点了点头。

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。

数字一层一层往下跳，空气安静得有些过分。她盯着镜面里的自己，表情看不出波动，只有呼吸节奏略微放慢。

她在心里快速评估当前状态。

情绪波动：低。

理性控制：正常。

风险等级：尚可。

就在她准备把这次合作重新归档为“可控项目”时，他忽然开口。

“你还记得以前那个社团吗？”

她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
“记得。”她说。

“那时候你也是这样。”他说，“事情没开始前，就已经把可能性都算了一遍。”

她的视线从镜面移开，看向他。

“那时候你看出来了？”

“看出来一点。”他说，“但没说。”

电梯到了一楼。

门缓缓打开，人声涌进来，打断了这段不合时宜的回溯。

她走出去，脚步没有停。

“现在说这些，”她说，“对项目没有帮助。”

他说“嗯”，没有反驳。

只是在她转身离开之前，又补了一句。

“但对我来说，有。”

这句话没有追上来。

她却在走出大楼之后，第一次感到一种不太熟悉的迟疑。

她站在路边，手机握在手里，没有立刻叫车。

脑子里反复回放的，不是刚才的会议，而是那句——

对我来说，有。

她清楚地意识到，这次合作里，已经多出了一条她无法忽略的暗线。

而她还没决定，要不要继续假装看不见。

手机再次震动。

是周砚川发来的消息，内容很简单：

项目资料我已经整理了一部分，等你方便的时候发你。

她盯着那行字，看了几秒。

然后回了一个同样克制的字。

好。

发送成功。

这一刻，她终于确认了一件事——

变量已经进入系统，而且并不会因为她的冷静而自动消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