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十点四十七分。
沈知栀坐在餐桌前,电脑屏幕亮着,文档停在一行尚未完成的结构说明上。她已经盯着那一行字看了三分钟,却迟迟没有敲下去。
这不符合她一贯的工作效率。
她抬手揉了揉眉心,视线移向窗外。城市夜色被路灯切割成一块一块,远处的高楼轮廓模糊,像是被刻意拉远的背景。
她知道自己在等什么。
手机安静地躺在桌角,没有震动。
理性告诉她,不应该期待。
但她的大脑,已经开始自动预演几种可能的沟通路径。
这是危险信号。
她合上电脑,起身去厨房倒水。水烧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明显。她站在流理台前,指尖搭在杯沿,感受着金属传来的微凉。
就在她准备转身的瞬间,手机震了一下。
不是电话,是消息。
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看屏幕,而是站在原地,多停了两秒。像是在给自己一个缓冲,让情绪不要过早介入。
然后,她才低头。
周砚川:
我这边刚把风险拆解完,发现一个逻辑断点,可能需要你看一眼。
她盯着那行字,快速分析。
时间:深夜。
内容:工作相关。
语气:克制,没有越界。
一切都在合理范围内。
她回得很快。
沈知栀:
发我。
文件几乎是立刻传了过来。
她重新坐回桌前,把文档打开。屏幕上的结构图很清晰,逻辑链条被拆得很细,问题点被红色标注出来,没有任何多余解释。
这是他一贯的风格。
她顺着他的思路往下看,很快意识到那个断点确实存在。如果不提前处理,后期执行会被迫返工。
她敲下修改建议,思路流畅,像是重新回到了熟悉的轨道。
十分钟后,她把标注好的版本发了回去。
沈知栀:
这里如果提前做一次压力测试,可以规避大部分风险。
几秒后,对方显示正在输入。
周砚川:
我也是这么想的,但不确定你会不会接受这个时间成本。
她的手停在键盘上。
这个问题本身很正常,但她却从中捕捉到了一点不寻常的东西——
他在确认的,不只是方案。
她没有顺着这个方向想下去,而是给了一个专业回答。
沈知栀:
比起返工,前置成本更划算。
发送。
这一次,对方的回复慢了几秒。
周砚川:
那我安排下去。
对话到这里,本可以结束。
她却没有立刻关掉聊天窗口。
她的目光停在那句“我安排下去”上,心里忽然浮现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——
他习惯替别人兜底。
这个判断来得太私人了。
她下意识地想把它划掉,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足够的理由。
手机再次亮起。
周砚川:
你现在还在忙?
她的第一反应,是拒绝。
这是她一贯的自我保护机制——
在界线开始模糊之前,主动退一步。
她的指尖已经落在键盘上,却迟迟没有敲下“没有”或“准备休息”。
因为那会是谎话。
她在心里迅速评估后果。
继续对话,意味着私人时间被侵入。
拒绝对话,意味着合作关系出现不必要的冷却。
她不喜欢这两种结果。
最终,她选择了第三种。
沈知栀:
在整理资料,没到休息时间。
这不是邀请,也不是拒绝。
几秒后,对方发来一条语音请求。
她的呼吸停了一瞬。
语音意味着什么,她比任何人都清楚。
这是工作之外的信号。
她看着屏幕,理性迅速列出理由——
文字更清晰,可回溯,风险更低。
她应该拒绝。
但她的手,却在反应过来之前,点了接听。
通话接通的那一刻,她下意识坐直了身体。
“打扰你了?”他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,比白天低了一些,背景很安静。
“没有。”她回答得很快,“怎么了?”
“有个地方,我想确认一下你的判断逻辑。”他说。
果然是工作。
她松了一口气,同时又感到一丝说不清的失落。
他很快切入正题,把问题描述得很清楚,没有绕弯。她一边听,一边在脑子里推演解决方案。
讨论持续了十几分钟。
在某一个短暂的停顿里,他忽然问了一句。
“你一直都是这样工作的吗?”
“哪样?”她反问。
“深夜也能保持清醒。”他说,“而且不烦。”
她沉默了一秒。
这个问题,已经不完全属于工作范畴。
“习惯了。”她说,“效率高的时候,不太看时间。”
这是事实。
也是她一贯用来掩饰的答案。
“那你不会累吗?”他问。
她下意识想回答“不会”。
这是她最常用的说法。
但这一次,她没有立刻说出口。
因为在那个瞬间,她忽然意识到——
她确实有点累。
不是身体上的,而是那种长期维持理性所带来的疲惫。
她的喉咙动了一下。
“会。”她说。
这个字落出来的时候,她自己都愣了一下。
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。
“那你现在可以停一下。”他说。
不是命令,也不是建议。
像是一个很自然的判断。
她的第一反应,是反驳。
她不习惯被人这样关照,尤其是在她没有主动示弱的时候。
“事情还没做完。”她说。
“已经够了。”他说,“剩下的,明天再继续。”
她张了张嘴,却没再说什么。
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——
她刚才,并没有觉得被冒犯。
相反,她感到了一种久违的、被允许停下来的空间。
“你不需要一直撑着。”他说。
这句话说得很轻,却像是精准落在某个被她忽略很久的位置上。
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。
“这是工作安排吗?”她问。
“不是。”他说。
这一次,没有补充。
她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。
她很清楚,这已经越过了她原本设定的安全线。
而更让她不安的是——
她并不想立刻把它拉回来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她最终说。
通话结束。
房间重新陷入安静。
她把手机放回桌上,坐在原地,没有立刻起身。
刚才那段对话,被她在心里快速复盘了一遍。
理性告诉她,这次交流不该发生。
但情绪却在另一条线路上,缓慢而坚定地亮起。
她忽然意识到,这是第一次——
有人在没有越界的情况下,让她的理性失效了一瞬。
而她,没有立刻后悔。
窗外的夜色沉下来。
她关掉电脑,走向卧室。
在灯熄灭之前,她看了一眼手机。
没有新消息。
但她很清楚,从这一刻开始,这段合作,已经不再只是项目。